没有一个闲杂人等。只能看见一座又一座熟悉的房屋、牌楼、市坊,这条道路她走过许多遍,幼时乘坐软轿,轿子里又暖又香,轿外下着雪,轿夫的靴子踩在雪地上,咯吱咯吱一直响。
那时她掀开帘子往外看,阿娘揽着她,对她说: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。”
苏缨正是懵懂稍知事的时节,隐约觉得这话像是外面有人指着她们说,而不该是阿娘指着外面的人说的,她扑闪大眼睛,问:“那咱们家是朱门么?”
阿娘说:“是,缨缨长在朱门。”
苏缨闻言,自是欣喜自己不必冻死。
阿娘又说:“你虽长在咱们家,也不要被高门朱阁、绮楼绣户蒙住双眼,限了心性。你要知道世上不止家中的绣房院落,不止花花草草,珍珠琅玕,天下很大,有山有水,有海有湖,很多人在挨饿,很多人流离失所,人间苦楚,举目皆是……为娘希望你以后看见了这些,但凡有能力伸出援手,一定要帮一把。”
彼时苏缨尚小,不是很明白阿娘说的话,她比了一下手臂,画的像月亮一样圆:“天下有叔叔家中秋夜做的大饼子大么?苦楚有饼上的芝麻点子那么多么?”
阿娘莞尔失笑。
苏缨想一阵,又嘟起嘴不乐意的说:“天下那么大,缨缨这么小,只有大欺小,如何小帮大?”
阿娘揉一把她的脑袋,温言耳语,如今仍留在耳畔:“君子慎独,不求全,不刻意而为。只要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。不留愧于己,不蒙羞于人,坦坦荡荡,磊磊落落,就是最好的缨缨了。”
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。
不留愧于己,不蒙羞于人。
……
苏缨记忆中,阿娘是一个温柔、稳当又有些冷漠的女子,从小便不怎么亲力亲为的抚养她,放任她放肆野蛮地迎风而长,甚少过问她的日常吃食衣裳等别人家母亲唯恐不尽心的事上,大多时,会任她予取予求,只若是过分,便一点都拿不到。
撒娇对她一点用都没有。
其实阿娘也很疼她,只是从来都表现得很克制,顶多,在她生病的夜里,坐在床边陪她一整夜。
此时此刻,对家中爹娘的思念盖过了身上的伤痛,让她心绪支离,鼻头发酸。
颜知昌看着苏缨眼眸四顾,怔怔出神,问她:“你还有家中人么?”
苏缨对他戒备非凡,忙摇头道:“没有了,我是孤儿,这身衣裳是在墨家得的。”
颜知昌叹了口气道:“可惜了。”
苏缨没有接话。
颜知昌又问:“你不问我为什么觉得可惜?”
苏缨依然没有答话,她的眼睛向上看到了什么,眼眶骤然长大,眸子像是被朝阳所浸,一下子亮了起来。
那里面盛满了方才融化的春水,波澜潋滟间尽是喜悦之情。
“我可惜你,好好的一个小姑娘,就要送了命了……”颜知昌喃喃着,见她神情怪异,竟然满脸欣喜,不由自主随她视线看去,当即也“咦”了一声。
前方就是西陵城的北门,那是极高的一扇城门,向北通过驰道,通往帝都西京。
城墙巍峨,磊磊而上。
此刻春风正刮的盛大而浩荡,天际绵延一线鱼肚之白。
巨大的城墙城砖之上,本该空无一人,却迎风飞舞着一只盘旋摇曳的纸鸢。
“遇到游侠儿,以纸鸢召集群侠相见。”
“你们侠客真是用纸鸢联系呀。”
“你在此处放纸鸢,你的仇家就会施展轻功来寻你吗?”
“是同伴,同伴来找我。”
那只纸鸢,苏缨见过的。
☆、仰寒山暮色四合
城墙上没有人,那纸鸢是断了线的,上下飘忽,慢慢悠悠,自城墙上栽倒下来,正落在沈丁的马前。
沈丁微微蹙眉,令人将纸鸢拿起给他看。
只见那纸鸢上悬着一张红纸,纸上写着笔力遒劲,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——囚无罪,立释归。
沈丁霍地回头,死死盯住苏缨。
苏缨察觉到他目中的凶狠之意,略偏过头,不迎其锋芒。
沈丁想了想,轻轻拨转马头,行至铁笼之侧,轻声问苏缨。
“这是你的同伙?”
苏缨静静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
沈丁冷笑,将那纸鸢从囚笼缝里扔了进去。“稚子玩意儿。”
又对身侧卫士道:“传令百人骑,放缓行速,控□□,严加戒备。一旦有可疑之人靠近,当即斩杀,不必过问!”
沈丁吩咐完,似仍觉不足。感到自己的权威被一只纸鸢大大冒犯了,他冷冷对苏缨道:“百人骑是我大靖最精锐的虎狼之骑,甲胄齐备,□□正利,一能敌百。不管来的是谁,都是一个死。”
苏缨面色微变,往后缩了缩。
如愿在她面上看到了畏惧之色,沈丁方下令队伍重新开行。
车轮滚滚,走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