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讯带来封山的人马,终究是晚了一步。
祁浔和怀凌一路疾驰下山,与赶来接应的人汇合,两人刚上了马车,就听见后面一阵响动,祁浔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去,才知是来封山的人马,只要方才慢了一步,就是极为凶险的境地。
唐窈。祁浔放下帘子,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。
我记住你了。
马车一路疾驰往那安排好的民舍赶去。
这处民舍就在乱葬岗附近,已长久无人居住,而一年多前,祁浔在其下修了地室,一直更新储备着粮食和伤药。郢都不可能一直封着,待追捕渐歇,他们要混出城并非难事。
祁浔被怀凌怀辰两人进了地室,紧绷的弦骤然松了,祁浔终于力气不支地倒了下来。
疼么?
疼啊。有什么比被自己信任之人在背后插一刀更让人疼的呢?
这些年不是没有人在他身边提醒过,一旦大皇子败落,那么毕竟三皇子堇王是皇后亲子,而他作为名义上的嫡子必会惹其忌惮。皇家薄情,自古如此。
但他一直选择相信。
他知道必然也会有很多人在皇后和堇王面前进谗言,让他们小心自己,他以为从小护他的母后,他从小护着的弟弟,会像他相信他们那般信任他。他以为他们不会走到手足相残,反目成仇的那一天。他以为只要他袒露诚心,他们便不会被那些言语所惑。
因此他有意避开这些争斗,请命潜伏到南渊,一为避开那些流言蜚语,二为希望给他的弟弟积累实力,作为与大皇子相斗的筹码。
可是这世上最蠢的三个字,大概就是“我以为”了。
是人言可畏吗?
不。是人心可畏才对。
明知道不该,却依然要怀疑。
明知道不会,却依然要防备。
明知道不对,却依然要戕害。
人性如此,周而复始。
被人从背后刺透的感觉,可真疼啊。
此刻的祁浔面色虽然还算平静,可握紧的拳头,鲜血从指缝流出。
这次是他命大,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。可是如果那银针哪怕偏一寸,如果唐窈那时对他的死产生了一丝怀疑,如果他们在山上慢上一点儿,他今日都死无葬身之地!
从今往后。
该是他的,他会抢回来。那些伤害过他的,他会一一讨回来。
一定。
***
封山的侍卫到了之后,唐窈留了一部分人搜山,领着剩下的人在城中的医馆、客栈、民舍等多处搜寻,均无功而返。
日薄西山之时,雨已经小了一些,可一直淅淅沥沥未停,顺着夏风,斜斜地扑落在唐窈的肩头。奔波了一日一夜的唐窈跪在丞相府的庭院中,雨水再次浸透她那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的紫色衣衫。
书房里,丞相魏衡正与长子魏绥思执棋对弈。
魏衡此人年方四十有六,蓄着美髯,现下穿着一身玄色夏衫,即便隐有细纹,却是剑眉星目,仪表堂堂。反而因岁月的沉淀,而比一般的年少公子多了分令人心动的沉稳深邃。他元配早逝,只有一子一女。长子魏绥思在朝为官,是其左膀右臂。长女魏时清嫁给太后亲弟霍侯爷,亦为家族荣光维系着。听说郢都内至今仍有不少高门贵女因一面而为之心动,想要嫁入做续弦,魏衡却一直未再娶。
一侍卫进来禀报:
“大人,大公子。副使大人跪在外面,说是请罪。”
魏衡落下一子,气定神闲,似在其意料之中,平声道:“叫她进来。”,随后抬首对魏绥思道,“绥儿,你先回避。”
“是,父亲。”魏绥思行礼避到青竹屏风后面。
唐窈甫一进门,便又在魏衡面前跪了下来。
“窈儿,坐。”魏衡见她又跪地不起,便温言道,面上还带着温和清淡的笑意。
“师父,窈儿失职。祁浔……逃了,请师父责罚。”唐窈并未起身,只垂头拱手称罪。
“我知道,今晨已有人同我细细禀报过了,你起来,坐这儿,陪我下盘棋。”
“师父……”唐窈抬头看向魏衡,面带愧疚,眼眶也有些发红。
魏衡见她这模样,浅浅地笑了一声,“你这孩子,太过要强。师父又没有怪你,快过来坐,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?”
唐窈这才称是,起身坐到棋盘另一端。
魏衡一面收拾着棋盘,一面宽慰道:“窈儿,你还年轻。偶尔马失前蹄一次,无碍的。做人呐,不能较真儿,以后的路还长着呢。”说到这句,魏衡抬眸,伸手指了指唐窈,面色慈祥温厚,语调也温和内敛,颇有谆谆教诲之态。
“是。窈儿受教了。”
唐窈执起白子,与他下起了棋。唐窈下棋反应敏捷,几是不思而落,但却并未有错漏。相比之下,魏衡则不紧不慢,沉稳落子。一开始两人旗鼓相当,到了最后,唐窈的白子极为被动,但却落子不缓,最终还是输了这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