棋,但不喜欢下棋。
背错一个字,他的仆从就会少一个;下错一个子,他的老师便会少一个。
“能爬上来吗?”
黑崖四万八千丈,将铅灰的天空切成一条细细的线,漫天霞光像倒灌的血水,从这条细缝里挤进来。
四壁空阔如旷野山谷,稍有一丝声音便能产生黄钟大吕一般的回响。
崖顶立着一道颀长白影,绣着金色鳞纹的衣角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,他双手背在身后,微微俯身,站得太高,看不清面容,温和的话语被海风送下来时,也已经变得支离破碎。
“我给你指个路吧——攀住右边那块石头。”
锈迹斑驳的黑岩,像长在悬崖上的漆黑巨角,玉白的手带着一点婴儿肥,小心翼翼地抓上去,像个在悬崖旁蹒跚学步的孩童,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缝里都是污泥和血迹。
海风割面,海水咆哮若万马奔腾,手碰到岩石的一刹那,他仿佛听到漆黑滑腻的岩石发出了嘲讽的讥笑。
咔擦一声断裂。
身体急速下坠,崖壁上留下五道血痕。
“我说什么,你就信什么,你是不是蠢?”
白衣翩翩的男人一手负后,一手执折扇,象牙雕成的扇骨莹润如脂,翡翠扇坠在夕阳光影中掠出一道炫亮的光。
“看我作甚?看下面。”
下面……
衣摆一重,崖底遍地的蛇群里,探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人,拖着半截身体,唯一双眼眸亮得惊人,像死灰中燃烧的炭火,歇斯底里地迸发出最后一抹回光。
“少主,我们、我们是朋友吧……能不能拉我一把……”
于是那只碰过岩石的手,犹豫了一下,拉住了陪伴自己八年的仆从。
手上一重,一道血影闪过,离他越来越远……很快他发现,不是那血影逃得太快,而是自己在不断下坠。
铺天盖地的蛇群,霎时将他淹没。
“你把他当朋友,可他却把你当垫脚石。”男人在椅子里坐下,好整以暇。
日影逐渐西斜,鲜血淋漓的手终于攀上崖顶,下一刻一只雪白的靴子踩上来,轻轻一碾,五指发出脆响,火烧火燎的疼。
“你以为,爬上来,就结束了吗?”男人俯身嗤笑,白靴轻轻一踢,将他踹了下去。
滑腻腻缠绕住身体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,尖利的蛇鳞将手脚割得鲜血淋漓,透过漆黑的缝隙,那道玉山般的白影悠悠然坐进椅中。
“太阳落山前不上来,今天就别去看你娘了。”男人轻轻笑了一下,如暖风拂面:“对你来说,只是过了一天吧,对她来说,可能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。”
道门有三十六洞天,七十二福地,白浪海海底,有一片朝暮洞天。
洞天外短短三旬,洞天内已过三十载,滚滚东逝的岁月长河格外眷顾这里,尺璧寸阴,寸阴若岁,那里的生命宛若微末蚍蜉,命如朝露,朝生暮死。
残阳铺了一地血色,天地汪洋,收起了最后一丝光照,如垂垂老矣的暮年老人,拖着残败的身躯走入大海的坟墓。
女人坐在一片柔光中,长发如缎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地重复着梳发的动作。
回首已是百年身。
地上散落的发丝,从纯黑变作银白。满头银丝里,探出两根玉莹莹的角,其中一根已经断了,断口支棱着狰狞的刺。
镜中是一张风华绝代的芙蓉面,眼瞳黯淡无光。
她轻轻放下牙梳,在他新换的衣服上嗅了嗅,带着一丝水蓝色的黑眸眨了眨,目光僵直地盯着一处:“你身上是什么味道?”
“兰麝。”洒了很多,来遮掩血腥气。
“你爹爹也喜欢兰麝香。”她抚弄着银发,发似月光,手似冰雪,在水中交融,“我下回多调制几瓶,你带给他去好不好?”
“……好。”所有带出去的东西,那个男人都扔了。
“他还在忙吗?”
“……是的。”忙着在扩大他在东域的势力。
“你要好好听他的话。”
女人展颜一笑,九曲回廊、水晶宫灯,周遭平庸的一切,都在这个笑里隐形,又拉着她一起溺毙在这片由一句句谎言筑起的黄粱美梦温柔乡。
好好听他的话……
他抬起双手端详,逐渐有血水淹没雪白掌心,淹没他的口鼻,淹没他的双眼,世界都成了一片汪洋血色。
不知何时,那个一袭白衣垂堂端坐,手执书卷、眉眼温存,椅子底下却铺满累累白骨的人,成了自己。
一梦醒来,云销雨霁。
水光潋滟,山色空蒙。
一滴水从无边暗境中坠落,犹如破开夜色的第一道晨曦,汹涌的光芒中,先露出一片浅杏色的裙角,再往上,乌发如坠,宛若子时的漆黑又灿烂的夜空。
细密的雨珠缀满栏杆,砸在脚边,叮一声绽放一朵渺小的雨花。
“你终于出来了啊。”少女笑吟吟地转过脸:“我